解甲 - 分卷阅读1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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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顿了顿,她又有了别的疑问。

    “陛下又是哪里听来的这些鬼神传说?”

    “从孤的母妃那里。”他说这句话时,脸上显出一种少有的寂寥神色。像是有些遥远的回忆翻涌出来,侵染了他的情绪,“她常说,史学有时未必就是真实,而传说有时未必就是虚妄。”

    他从未说起先皇和她母妃的事情,事实上,就连史书上对他母妃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笔,只因世人都觉得,那女人是个疯子。

    她想起他曾经对她说,疯的人不是他母妃,而是他。

    虽然这话她到如今也没大明白究竟是何意思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她仍忧心是自己无意中触到了他的伤心事,于是故意岔开话题。

    “陛下这火塘垒得甚好。我先前教过一个岭西胖子做这事,他学了几日仍只能摆出个东倒西歪的鸡窝来。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。先不说夸赞一代帝王善于垒火塘是件多么荒唐的事,她一定是脑子进了沙子才会将他同伍小六那胖子相提并论。

    然而还没等她往回找补,那人已接了她的话茬。

    “孤有一事,向来做的不好。”

    她赶紧借坡下驴问道:“何事?”

    “簪发。”

    他左手的伤口正在结痂,这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慢条斯理,等那手从衣襟中拿出来时,手心便多了一样东西。

    一根玉簪子。

    “还请肖卿,为孤簪发。”

    肖南回接过那玉簪子,整个人一愣。

    那是她的簪子,她那日溜进小帐时,不小心落下的簪子。

    而她从帐子里顺走的半块韘形佩,此刻就在她中衣的腰封内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问一些事情,可那些字眼到了嘴边,却一个也倒不出来。

    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支不论是样式还是质地都十足普通的簪子,另一只手小心穿过那人肩头的长发。

    她没有篦子,只能用手指当做梳齿,小心将发丝梳通,又一捧一捧地分成股,高高盘起。

    经历了这些天的波折苦难,这一把乌黑的青丝没有丝毫枯损的迹象,就只是沾了些灰尘,轻轻掸去后,又恢复了以往的光泽。

    人们时常歌颂玉的温润,却忘了玉石的坚硬。它是那么的坚不可摧,一般的砂石瓦砾都休想在它光滑的表面,留下一道划痕。

    就像有些人生来注定,不是什么人和事都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。

    而她不是。

    她只是这西北荒漠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,随风落在哪里都不会有人记得。即便三生修来的福分,能够被人小心装在瓶子里带回家中,她还是日日夜夜地担忧着:有朝一日起风的时候,她终究是要离开的。

    而如果她永远地离开了,又会有多少人记挂她呢?

    许是方才那半坛子酒在肚子里作祟,肖南回的心绪有一瞬间的起伏,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,只能匆匆忙忙将手中的簪子固定好。

    那只玉簪静静停在那里,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样式,在那人头上便好似是一只停在枝头的凤凰。

    她的手缩回来,转而移向剩下的半坛子酒。

    粗糙的石瓦罐子、劣质辛辣的酒ye,才和她相得益彰。

    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,她想起那一日在她目送下走入大漠的田薇儿和贾公子。

    他们那时是否也如她现下这般困顿?是否也如她这般随时都有身死的可能?

    可他们还有彼此,即使下一瞬便双双罹难,他们的人生也不会如她这般还有诸多遗憾。

    “陛下,我还不想死在这里。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。我在小福居存的十坛子云叶鲜还没取,姚易的铺子里还有我三成银子,郝白那混蛋还没将花虬还给我,我答应了伯劳要带她去海城看泊玉海,还说要用新晋的奉银给黛姨打副新钗,李叔和杜鹃姐还在等我回去,我还没见到义父,我还没告诉他......”

    还没告诉他:我喜欢你。

    她说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她的嘴还半张着,但却因为鼻腔和嗓子眼的酸涩而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如果她是在战场上被人一箭射死或者一刀削掉脑袋,她或许根本不会有时间在这里想这些令人难过的“如果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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